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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舞青

「先生、先生……」

「先生!客人上門了!」熟悉的聲音讓玉狐猛然從思緒中清醒,他還在想剛剛發生的事,一種不祥的念頭不斷冒出來,可是正當要循著線審視未來時,卻怎樣都看不清。看了看身旁皺著眉頭的少女還有站在桌前的女子,他揉了揉眉頭。

「先生怎麼了,不舒服嗎?」女子輕聲的詢問道,表情甚是擔憂。

「不,沒事,這邊請。」拋下後頭注視的目光,腳步有些不穩的他匆匆帶領女子到裡頭的和室。

玉狐入座後打量起前方的女子。身穿櫻色的和服配上丁香色的外掛,頭上挽著典雅的髮髻,宛若陶瓷般的膚色看甚是美麗,以前稚嫩的少女氣息已經不在,多了些成熟女子特有的柔媚氣質。他想起來了,曾經見過的這個人和自己的遭遇似乎很類似。

「好久不見了,薰小姐,或者說是夫人呢。」

「果然瞞不住先生呢。很謝謝您和店主當時的幫忙。之後我到另一個地方打算重新開始生活,正好遇上了他。因為兩個人都單身,話又很投機,進而相愛。即使後來知道了我的身分,他卻絲毫不介意。今年,我終於和他結為夫妻。」薰說到這,不自覺的臉頰微微泛紅,她挽起耳旁散落的髮絲。

「很高興你現在過得很好。那麼,這次所為何事呢?」

「是關於一個夢境。」

「夢境?」

「是的,是我與我的夫婿的夢。」薰正襟危坐了起來,臉上多了些擔憂。

「因為他是商人,時常出外經商。雖然不是每次都很順利,但都能平安回來。可是這次我卻非常不安。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,夢中他被那個人殺害了。」她低下頭,似乎又陷入當時恐懼的餘韻之中,但很快的她又打起精神來,繼續說道:「夢裡丈夫為了要保護我而倒了下去,他的身軀漸漸變得冰冷,而那個人正拿著刀想要殺了我。先生,您還記的嗎?那個人到現在還活著,雖然已經消聲匿跡一段時間了,但什麼時候會冒出來為非作惡,誰也不知道。不知道這個夢境代表的涵義為何,所以我想請先生幫忙。」

見玉狐依舊沉默著,薰疑惑看著他。

「先生、先生?」這時她才發現,玉狐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。

「先生,怎麼了你的臉好蒼白……」

「不,沒事。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。」玉狐搖搖頭,想要努力提振精神,但發出的聲音卻細若蚊蚋。

「還是我晚點再來,因為這事還不急,離我丈夫出門還有幾天的時間。」

「沒關係,您稍等一下。」玉狐踉蹌起身,想走出和室去洗把臉提振精神,但才一拉開門,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。

「先生!」在失去意識之前,他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少女急切的從前方店鋪跑過來、呼喊他的聲音,想要勉強自己起身,可是眼皮卻厚重的睜不開來,只好任由意識漸漸遠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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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狐趁僕人不注意,從一個軟禁他許久的宅邸中逃了出來。銀白色的月牙在雲縫間若隱若現,披上黑外掛的他巧妙的與樹叢的顏色融合在一塊。

要是有法力就好了,他心想。法力被奪走的他連個普通人類都不是,即使有預知能力,長期被軟禁的身軀已開始無法承受接連幾個時辰不斷逃跑、躲藏的處境。

望著森林不遠處的火光,他努力演算未來命運的軸線,最快他將會在一個時辰後被抓到,而如果能撐到天亮,事情就會有所轉機。

他咬緊牙根,不斷的在樹林間奔跑,身上被俐落的樹葉畫開了幾道血痕。就拼看看吧,如果能夠獲得自由,這點根本不算什麼。好不容易,終於撐到天色已漸轉亮了,可是他卻捱不過疲倦倒了下去,儘管內心深處知道,必須要再次站起來才行,可是身體卻使不上力。聽著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,他悲痛的閉起雙眼,又要再次回去那不見天日的日子了嗎?

如果他只是個普通人類,頂多過個三、四十年,壽命一耗盡就能自由了,可惜他是妖,身上還有著數也數不輕的壽命供他去耗。如果再次被抓回去,那他還有那個勇氣逃出來嗎?已經累了,身上被綁著咒術的他,就連自殺也不能,逃跑或許可以,但是他已經累了,就這樣吧。

腳步聲在他前方就停止了,見來人絲毫沒有任何舉動,他微微的睜開眼睛,似乎是一名很熟悉的女子。

「你還好嗎?」女子朝他身出手來,他只是愣愣的看著她。

不知為何,他覺得那雙過分清澈的雙眼不應該是現在的樣子,眼白不應該是白的,而是黑的才對;眼瞳也不是黑色,而是宛如鮮血般艷麗的紅;而她的手不應該如此白淨,應該是沾滿鮮血的……不對,如果時光能夠重來,他不想要搭上她的手,因為再這樣下去,他們會……

「不可以!不可以!」儘管他內心不斷的呼喊著,但看見她的笑容,他不由自主的將手搭上她伸出的手。

突然眼前一黑,等到他睜開眼起身時,周遭的一切皆是屍橫遍野。他站在雨中看著熟悉的她低頭哭泣著,懷裡抱著他的屍體。

「終究還是變成這樣了啊……」玉狐頹然跪坐在地,眼淚不由得落了下來。

少女聽見他的啜泣聲,抬起頭來直視著他,露出淒涼的微笑:「會不會我們的相遇本身就是一件錯誤呢?」

 

玉狐猛一驚醒,慌張的往四周張望,周遭沒有支離破碎的屍塊、也沒有追兵,也不是他以前被軟禁的地方,而是他的寢室,這是他和少女一起買下的宅邸。

又是那個夢,他忍不住撥了撥前方散落的髮絲,卻發現他掌心和額頭都冒著冷汗。他頹然的放下手,望著窗外發呆。

自從他意識到少女與自己未來的命運後,便時常作到這個夢。儘管跟她相遇的場景不太一樣,但這似乎是在暗示著什麼。在那之後,他每天總是不斷的在演算著未來的命運,儘管知道只要對此稍做些變更,未來就可以走到不同的軸線上,可是不論怎麼做,似乎最終都會倒向同一個結果。突然,他覺得自己以前渴望的自由一文都不值,如果那時候,他選擇繼續待下去,而不是跟隨了她,儘管失去自由,一輩子這樣飽受屈辱終老至死,或是在外頭流浪,受盡折磨至死,但只要她可以好好的就夠了。

「會不會我們的相遇本身就是一件錯誤呢?」他喃喃自語著。

突然,拉門一開,少女端著一碗清粥站在門口。

「你醒啦。來,喝掉!」少女將粥遞給玉狐。玉狐盯著眼前冒著熱氣的粥,本想開口拒絕,但她卻搶先一步說:「不許說沒胃口,你給我喝掉!」看見玉狐仍沒動作,她皺著眉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。後來她輕咳了一聲,隱隱約約間玉狐似乎可以看見她泛紅的耳根,她吞吞吐吐的說:「我已經失敗了很多次了,只有這鍋的粥可以喝,所以給我喝掉!」

玉狐接過少女遞來的白粥,一口一口的喝著。

少女輕輕的拍了手,周遭的燭火都亮了起來。她隨性的坐在玉狐旁,玉狐看見她的坐姿忍不住皺了眉頭說:「店主,你是淑女……」

「少囉嗦,快喝,這時候還在管東管西的。」雖然嘴上歸抱怨,但她還是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,儘管還是很糟糕,但似乎比之前好多了。

「好喝嗎?」儘管裡頭有一股淡淡的焦味,但他卻覺得這是他喝過的最好喝的白粥。

「好喝。」

「噢,我還是有做菜的天份嘛!」少女開心的笑著,志得意滿的揚起頭來。看著她的模樣,玉狐微微的笑了。

「終於笑了啊。這段日子你幾乎都是苦著一張臉,就連大夫都說你太思慮過度了。」

「大夫?你請大夫來了?」

「你在跟薰小姐談話時到一半時,就說要出去一下,結果就在門口昏倒了,你還記得嗎?」

玉狐閉起雙眼,腦海裡慢慢浮現當時的情況。

「記得。後來呢?」

「後來我請她幫我找一位可靠的大夫來,之後她先回去了,說等你稍微好一點再來。」見玉狐不答話,少女繼續說:「大夫說這陣子你太思慮過度了,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,加上最近秋天氣溫變化大,著了風寒,所以才會病倒了。」

「我睡了幾天?」

「兩天,整整兩天。」

「是嗎……」

「如果有什麼事,你一定要告訴我喔。早點休息。」

「店主……」

「嗯?」

「你……不、沒事,明天請她來一趟吧。」

「好喔,你說可以就可以,晚安了。」

「晚安。」在少女離開後,玉狐望著門的方向許久。

儘管一開始只是假戲真做,那時的他只是隨口提議說讓她做個小生意糊個口也好,而自己呢就做回老本行,替人算命。沒想到那時的想法,卻讓他們的命運交織成了一塊。一個是因才能而導致人神相爭,註定一生顛沛流離的妖物;一個是受萬物畏懼,弒神殺佛的惡鬼。或許對彼此同病相憐,久而久之,彼此的情感已經不同往日可語了。對她所有的懼怕早已被他拋在腦後,他只想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歸屬,那份有著家的溫暖的所在。

「你說你知道我會殺你?好啊,我偏不殺。乖乖臣服於命運的感覺,你不會覺得很不爽嗎?」

想到她那時的話語,玉狐不禁笑了出來,可是眼眶卻不禁泛紅,讓這個笑容變得更加苦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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薰來了之後,便被少女請到玉狐的房間。

「先生,您身體還好嗎?」

「好多了。請坐吧。」

「接下來,您必須聽好,這個夢的確是預知夢,但並不很完全,如果你採取以下作為,可以避開這場災禍……」

玉狐在替田村夫人細細講解時,這時外頭傳來了吵雜聲。

「抱歉,請稍候一下。」

他起身走到外頭的店鋪,前幾天來的那個男人又出現了,身旁帶了幾個小嘍囉,而少女冷著一張臉一句話也不說。

「喲,老闆,這是你之前說的黃金,請點一下。」

「店主……」少女擺了擺手,示意玉狐不要插手此事。

「這位客人,你看看牆上。」那個男人看了看,臉色馬上變得十分難看,大聲的咆哮:「你!這女人……」玉狐也朝牆上一看,原本上頭寫的規則,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條:「不做殺人買賣。」後頭還很惡劣的畫了一個做鬼臉的表情圖案。

「本店不做沒有意義的殺人勾當,叫本姑娘去當粗俗的雜兵?想的美。就算你拿一屋子的黃金,我也不幹。」

「臭女人!這跟你當初所說的不一樣。」當他們正準備要抄出武器時,少女迅速的拔起了武士刀,跳上櫃台,刀尖直指那個男人的頸邊。

「我說過了,本店不歡迎會鬧事的客人。」少女微微的睜開眼,露出那雙另人顫寒的雙眸。

這時,外頭的拉門打了開來,走進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的白髮少年。這個少年渾身散發著不祥的氣息,讓玉狐感到有些不安。

「抱歉,姑娘。是他們太無禮了,請汝勿見怪。」語畢,少年微微的行個禮。少女見他似乎頗有誠意的樣子,也不好再為難他,只好收起刀。

「大人……」剛剛那名還在叫囂的男人,一瞬間頹然跪坐在地。

「吾說過了,不能強求他人。這,不知道已經說多少次了呢?」少年歪頭,一瞬間,原本跪坐在地的男人還來不及求饒,喉間被不知名的力量緊緊勒著抬到了空中,眼睛冒出血絲,鼻子和嘴巴流下鮮血。旁邊的小嘍囉本想求饒,但一個個嚇道都噤了聲。

「這裡不准鬧事,我寫在上面你眼睛瞎了嗎?」少女冷冷的說著,那名剛剛被吊在空中男人直接摔到地面,暈了過去。

「抱歉,是吾失禮了。請接受我的道歉。」少女挑挑眉,從櫃檯一躍而下,跳到那名少年的前方。

「我接受你的道歉。」語畢,少女抽出了刀,但少年卻和她同一時間抽出一把短刀,雙方的刀尖底在彼此的頸邊。

看到少女這般的魯莽,玉狐不由得捏了把冷汗。

「這只是打個招呼,下次再這樣,就不是這樣可以結束了喔。」良久,雙方同時收起了刀。

「好,這個招呼我收下了。希望以後還有機會能再合作。」

少年揮揮手,示意其他手下將倒在地上的男人帶走,留下意味深長的微笑後便離開了。

一切又回復寧靜,玉狐和少女彼此都沉默著。良久,玉狐率先打破沉默說:

「你為什麼……」少女似乎是知道他要問什麼,便打斷他的話:「我只是沒這個心情去殺人,太無聊了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可是你也不該跟剛才那個人起衝突……」玉狐和少女大概都能猜測的出來這個少年的身分,似乎是某個墮落的神祇,但此時還掌握著龐大的力量。

「只是打招呼而已,又沒什麼。」少女扁扁嘴,小小聲的嘀咕著:「我只是想嚇嚇他嘛……」

玉狐聽了不禁覺得無奈,不過少女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,至少不會這麼異常的渴望殺戮了,這樣似乎很好。

「薰小姐還在裡面喔。」

「噢,好。」

 

「不管發生了什麼,你一定要一直待在他的身邊,即使他對此感到厭煩,你依舊如此。」

「好的,謝謝先生。」

薰喝完了最後一口茶,輕輕的笑了。

「先生的手藝似乎進步了呢。」

「是嗎?我覺得喝起來並沒有差。」

「有的,因為先生變了,泡的茶也會跟著改變。先生的茶似乎變得更加柔和了,具有穩定人心的力量。」

說完,薰放下茶杯,起身準備離開。

「那麼我先走了,下次有機會會再來拜訪。」

薰走了之後,玉狐望著她離去的背影,仔細琢磨著剛才她的話。

「變了嗎?或許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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